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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三七章 为难死执笔者

三三七章 为难死执笔者

?进殿,叩头,直到另一个声音响起,张廷玉才算明白皇上为什么没有叫起——皇后驾到,不该来的来了,他们不该不能也不敢抬头!

内外有别是儒家理法的基础之一,还是那句虚荣者必自卑的道理,大清从蛮荒之地入主中原,把所有礼仪道德粘在身上既是心虚,还是统治的需要——礼仪之大称夏,袍服之美为华,心羡华夏者蛮夷亦称华夏,心弃华夏者虽华夏亦蛮夷。

读书人的观点根深蒂固,不想被排外只能遵从;再加上有孝庄曾跟皇叔摄政王多尔衮不清不楚的前车之鉴,熟读了汉家经典的顺治、康熙父子,对“内外有别”的要求近乎苛刻。

嗣皇帝与太妃非四十五不得见就不说了,分割外朝内廷的那道红墙谁都看得见,拿皇子来说,从出生就会抱去给乳娘抚养,而后再去拜见生身的额娘也会被当成外人,至少“三者以上”的奴才陪同,从这个角度说,您也就理解为什么妃嫔们出行有贴身太监、贴身宫女、乃至教习嬷嬷们陪同了!

即便见面,还得隔着珠帘,连时间都规定的死死的,母子们哪天要想着倾诉衷肠唯有皇上恩典,否则,教习嬷嬷就要说话的!像现在的影视剧中,那什么嬛嬛可以跟小叔子花前月下,纯属戏说。真要如此,宗人府直接送你一顿大棒子,乱棍打死之后,被私会的都要诛杀九族!

皇后母仪天下也是后宫典范,即便有时候需要衬托皇上的夫妻同体,也是远远的坐在珠帘后面,以孝庄太皇太后为例,从皇后到太后,可谓天下第一尊贵的,可她辅佐两代幼主训政也是在御座后设屏风,人在屏风的后边!

如今皇后出宫,还明目张胆的出现在群臣之前,绝对是天下之大不韪,皇上不叫起才是宅心仁厚呢!镶黄旗下这些人虽胆战心惊,但惴惴中还有一丝惊喜,这似乎还是好消息!

皇后,哪怕再尊贵,归根结底还脱不了母亲的身份,一句慈母多败儿能让许多人松口气,即便做不到那么“伟大”,但至少可以堂前教子背后驭夫,成为父子间的缓冲吧?要不,这两位能联袂而至?厌弃或还有,但终不至于剑拔弩张,更不会走到图穷匕见的鱼死网破!

一念及此,所有想明白关节的都长舒了一口气,可随后——

“两个上书房大臣,一个还是首辅,四个世袭的一等公,四个尚书,啧啧,凑到一起就是个小朝廷了,再有马家这几个内务府的奴才,前锋营、骁骑营的这些混账,要翻天都不是难事吧?”随着咣当一声,不知什么被皇后打翻了,一声怒叱听起来恍若晴天霹雳,“可你们告诉老娘,从太子遇刺到现在好几个时辰了,你们都干了点儿什么?”

前半句解了他们的疑惑,传召弄得跟军营报名觐见似得,是皇后在羞辱他们的面皮呢,可后半句——老娘,是绿珠最习惯的自称,所有的市井泼妇最为豪迈的口头禅,如今却出自皇后之口!什么母仪天下,什么天家体面,都随着那俩字飞到九霄云外,胆子小的都开始害怕皇上会杀人灭口呢,吐出去的一口气来不及吸溜回来,脸色都变的煞黄!

“不必问他们,朕就能给出答案,”雍正接过了话题,“他们什么也没干,因为他们什么也不敢干!”雍正愤愤的冷哼一声,“之所以有这样的想法是今天的朝会让他们想到了父子不协,甚至有人会猜想谋刺太子的主谋就是朕,是朕要给太子的教训!”

“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,否则就是不忠,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,否则就是不孝,圣人的忠孝言论刻在木头脑子里,他们以为朕这么做天经地义!可把身家性命寄托在太子身上,一荣俱荣一损俱损,他们又不甘心!因为不甘心,他们又联想到虎毒不食子,想到君臣之道,恩仇相报!”

“天人交战本该找个僻静地儿静思,为什么又聚在太子府上呢?”雍正貌似为皇后解释,可一番因果归纳出的结论却能把人吓死,“两大之间难为小,索性就抱成团,让人不敢再忽视,就像一个人走夜路害怕才去呼朋唤友,以为这样就能神鬼辟易呢!更说不得,还有人想着一不做二不休,而太子年幼,他们还能挟天子以令天下呢!”

雍正猛地一拍书案,案上的茶盏砰然一倾,淡黄的茶水顺着桌面淌下来,不动如山,乌云盖顶,鸦雀无声中,滴滴答答的声音响的让人心悸!

之所以有这样的感觉还是因为他们这位皇上前后的反差太大,想他做太子的时候,上有康熙的威压下有诸兄弟的挤兑,不得已才逼出了一张弥勒般的笑脸,永远是如沐春风的和善,如今一翻脸,就跟平地一声雷一样,前后反差极大更觉的震撼!

震撼还不仅是态度的截然相反,有道是圣人诛心,但圣人之所以能诛心是因为有文化的底蕴而一语中的,比如圣祖康熙就好做这事。在场的都是熙朝旧臣,尤其是跪在前排的这十来位,面君的机会多了还真见过,但圣祖的做法是圣明烛照之下丝丝入缝的剖析,剥皮扒骨挖苦除了让面君者汗流浃背,诚惶诚恐,最终还要心悦诚服,幡然醒悟。

这位呢?剖析倒是也有,可结论总不能胡乱扣帽子吧?尤其是把挟天子以令天下的事儿搬出来,以董卓、曹操做例子吓人肯定够了,可您难道忘了,那两个逆贼做乱的前提是皇上驾崩?这算是自己诅咒自己?

越想越怕,满殿众人都站战兢兢跟遭了雷雨的小鸡子似得,唯恐一个不小心就被提溜出来变成“还有人”那拨的,齐刷刷叩头,“皇上息怒,臣等万死!”

“万死——朕还真不敢奢望!”雍正恶狠狠的扫过众人,愤怒总是有通感的,他一时又想到了朝会上的憋屈,咬牙切齿道:“就尔等这些奸佞,若能一死了之,朕心也是甚慰!佟国维,你说呢?”

“啪嗒!”

短促的一声响,是撰写《起居注》的翰林学士刘统勋手中笔落地了!

《起居注》记录皇上一言一行,体现皇上的正大光明,无不可对人言,无不可对天下,但这事儿的发起者不是皇上本人,而是儒家子弟在与皇上长期的交媾中施展的小阴谋,总结起来一句话:以铜为镜正衣冠,以人为鉴知长短,以史为鉴明得失。哪个开国皇帝也不想着我死之后洪水滔天,个个都是千秋万代的狂信徒,脑子热不热都保持着信心,为了让子孙后世集成自己宝贵的经验教训,《起居注》可以有。

出岔子在汉朝,也就在司马迁秉笔直书被宫刑之后,这玩意儿还多了“潜”规则:皇上不能翻看自己的《起居注》,但嗣皇帝可以整理先帝的《起居注》。

成全了为鉴的初衷,对执笔者的要求就高了。

首先是忠诚秉直。忠诚是对皇上,如影随形断然不能有谋逆的想法,作为皇上身边多出来的眼睛,还不能生了谋大逆的心,换身新衣服、吃饭掉了两粒米,你就说是挥霍奢靡,勤俭节约了你说无人君气度?嗣皇帝给你拉清单的时候,一句诋毁先帝能让你哭都找不到地方!而落笔如此“无状”,你本人也会成为士林的笑柄,后世子孙也就甭想在做读书人了!

秉直则是对本心。人非圣贤孰能无过,皇上被恭称圣人也不可能是白日常红的鲜花,有错还必须的记上,全片花团锦簇的伟光正那是功德碑,如何起到“鉴”的作用?这就要求执笔者还必须有“为往圣继绝学,为万世开太平”的崇高理念,敢为敢写!

其次,执笔者还的懂“春秋”,此春秋不是孔夫子编撰的《春秋》,但脱胎于孔圣编撰《春秋》的理念,抓大放小,体现伟光正的可以直书,明知是错的要曲解,这是对皇室的光明正大负责,也是对自己负责。

刘统勋以翰林学士执笔,除去精通满汉蒙三种文字,还因为他的秉性得到了皇上与翰林院的双重认可,即便大内那道红墙不得进,但红墙外边还是有属于他的值班室的。皇上紧急出宫他可以往心忧太子的角度大书特书,就算在春晖堂外惩治不守规矩的奴才,他也可以说“重孝之礼”高于“慈父之心”,并顺带掩盖“威逼”的意味,尤其是后来传召皇后,请主持后宫事务的皇后亲自处置这叫“明责尽责”,“尽孝也当守礼”,任何人也挑不出毛病来!

可加上现在呢?

夫唱妇随在前,妇唱夫随于后,唱和相随,夫妻同体倒是被至尊无上的两位演绎的淋漓尽致了,您干嘛要单点佟国维,眼见还要将雷霆砸落——儿子遇刺,前番惩治太皇太后的奴才,后边发作皇太后的亲爹,这算迁怒吗?还是说外戚有祸心?尤其是最后的小帽子,您就没有察觉这有影射太子谋反的意思吗?

为难死执笔者了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