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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六章镂刻的往昔(1 / 2)





  “年轻气盛。”房楷用四个字就把许维哲给评价了。

  房楷这人会享受有品味,什么时候都是衣冠楚楚、谈吐不俗,谁知道就这么个人,喜欢的酒不是法国、意大利什么著名酒庄出产的红酒,而是日本生产的一种梅子酒。口味清淡,梅香扑鼻,极受女性喜爱。他在家里屯了很多瓶,每次喝的时候,还会炒点花生米做下酒菜。

  今天的花生米火候没掌握好,表皮炒得有点糊。房楷也不嫌弃,一口酒一粒花生米,表情很是满足。

  盛骅对酒不挑剔,应酬的场合,喝什么酒无所谓。但这种梅子酒,他是真喝不来。他朝房楷摇了摇手,谢绝了房楷干杯的邀请。

  什么时候是个头啊?他在心里面无声地叹息。这梅子酒和花生米其实是谌言喜欢的组合,房楷以前经常嘲笑这组合土爆了。谌言离开后,当房楷在深夜里想她想得不行时,就会喝一杯梅子酒,吃几粒花生米。渐渐地,就迷恋上这组合了。

  房楷捏起一粒花生米往嘴里一扔,嚼得咯吱咯吱的。“许维哲这次和维乐的合作,是我第一次看他的现场。他的技术算是过硬,平时练琴一定非常刻苦,但是缺少一种至关重要的东西—灵魂。他这次要求更改曲目,非常聪明。如果他弹奏的不是让人目不暇接的《拉三》,而是肖邦,现场的感觉不会那么好。他的速度很快,动作也很优雅,表面的东西处理得非常优美,却弹不出曲子背后的东西。他可以浪漫,却无法激情,他会表达痛苦,却体现不出沧桑与绝望。我看了些乐评,几乎是遍地赞歌。要我说,他现在的实力,配不上这些乐评,他还需要磨练。”

  盛骅轻轻磨搓着酒杯的杯沿,沉默不语。像房楷这样中肯地评价的音乐人应该还有几个,但大家都选择了缄默、旁观。不是怕得罪谁,而是国内像许维哲这样的钢琴家太少了,古典音乐界太需要这样一个标杆型的人物。你说了,许维哲听不进去,乐迷们听不进去,那些不惜以举家之力送孩子学琴的琴童们的父母听不进去,他们只会觉得你是羡慕嫉妒恨。谁都没兴趣成为全民公敌吧!

  “说来说去,还是咱们国内古典音乐人才太少了。”房楷眉梢微微拧了拧,朝盛骅投来一个谴责的瞪视,“要是当初snow不解散,你回国发展,大家的眼界也就不会像现在这么窄了,那才是超一流的演奏。喂,你老实交待,你和向晚之间到底出了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,才让你下决心解散组合的?为了咱们国家音乐教育事业这样的话,骗骗别人行,可骗不了我。很多演奏家都在音乐学院担任客座教授,这并不耽误演奏,琥珀不就是么!”

  盛骅侧仰着头,淡淡笑道:“我喜欢现在的生活。”

  真有事啊,房楷深吸了口气:“不会是你求爱不成恼羞成怒吧?”

  “挺有趣的!”浅柔的灯光,勾勒出盛骅俊逸英挺的轮廊,以及眼底浮现出来的一缕讽刺。

  房楷又给自己倒满了酒:“你不愿意说就不说,谁还没有点小秘密。对了,送你个礼物。”他从裤袋里描出个u盘扔了过去。“江老师的两次排练都在里面,还好录下来了。”

  盛骅平静地凝视着手中的u盘,唇角缓缓抿紧。片刻后,他问道:“我现在能看看吗?”

  房楷看了看他,走过去拿走u盘,插进电视旁边的插孔里,然后打开电视,调到视频界面。画面晃动了一下,江闽雨的身影出现了。盛骅的喉咙突然一窒,呼吸堵在气管里,指尖不由地僵硬。

  “这是第二天第一次排练,第二次上台时就······后面的我掐掉了。”房楷说道。

  盛骅唔一声,看着江闽雨在台上和梅耶拥抱。第一次排练他也在那,江老师依然状态很佳,但他不太满意,他对盛骅说,他要休息下,再来一次。他离开的时候,老师坐在观众席上喝着一瓶矿泉水。再回来时,老师躺在一滩血泊中。

  “老师他有几个小习惯,早晨要喝一杯热牛奶,还要加点盐粒,说那样可以一整天都有精神。音乐会的中场休息时间,喜欢喝一瓶斐泉的水。他不是追赶什么时尚,他是喜欢那种水无比滑顺的口感,还有他觉得斐泉的态度好,严格坚守水源和环境的干净、卫生和安全。他说演出时可不能出一点问题,任何细节都要谨慎。这水是贵,但能保障肚子不出问题······”

  “等等,你说斐泉?”房楷凑到屏幕前,看着江闽雨手里斐泉特有的方形瓶。

  “你不知道斐泉?”

  “我知道。这水是他自己带来的么?”

  盛骅不解:“不是你们大剧院提供的吗?”

  房楷表情一点点凝重起来:“大剧院日常是会给演奏家们、工作人员无偿提供瓶装水,那只是在超市里买的普通矿泉水。”

  无风吹来的室内,盛骅的呼吸陡然紧促:“你往前回放,江老师是从哪里拿的水?”

  房楷快速地按下回放键,画面回到江闽雨第一次排练结束,他微笑谢幕,回到候场区。当他再次出现时,是从舞台一侧的楼梯,走向观众席,这时他的手里正拿着一瓶斐泉。

  “你们的水是放在候场区么?”盛骅已经无法安稳地坐在沙发上,他也走到了屏幕前。

  “是的。”房楷的音量不自觉地一沉。“但是不对。”

  “哪里不对?”

  房楷像是极力在压抑着情绪,半晌之后说出来的一句话听着像有千斤重:“你知道谌言当初是怎么离开我的么?”

  “不会是因为一瓶水吧?”盛骅预感到有什么事要发生了,不,是已经发生过了。这件事很周密很复杂,就像一个精心布置的局,神不知鬼不觉地就让人陷入了局中。

  房楷垂着的手握成了拳,他扭头走向沙发,一屁股坐了下来。他很想来根烟,但是盛骅不抽烟,也极其讨厌吸二手烟,他只得给自己倒了杯酒,一仰头喝干了。那些早已属于过去的往事,需要满满的气力,不然无法回首。

  大幕徐徐拉开,房楷仿佛看到比现在还年轻稍许的自己身着燕尾服,手执指挥棒,站在聚光灯下。他不是一个严肃的指挥,表演前,总会朝乐团鼓励地挤下眼睛,指挥棒轻轻地点三下,就像在数着倒数:3、2?1······开始!

  指挥不好做,要和演出商、赞助商们应酬,要关注到乐团的每个团员的表现,要考虑票房,要安排曲目,压力非常大。他担忧地对谌言说,我会不会没到50就谢顶了啊?谌言不以为然道:谢顶就谢顶呗,我又不会嫌弃你。

  她还是嫌弃他了。

  “那时我还在担任乐团的指挥,差不多和许维哲现在一个待遇,什么年轻有为、后生可畏、鹏程万里,什么赞语都不要钱地往我身上贴。这是事业,我在爱情上也得意,遇到了谌言,爱上她,她刚好也爱我。我求婚成功,见了家长,婚礼的日期也敲定了,我觉得天下最幸运最幸福的人非我莫属。有一次,去外地演出。你知道的,舞台上的灯光很强烈,哪怕是冬天,站在灯光下,也像烤一样。指挥一场音乐会下来,里面的衣服几乎湿透了。我通常是一下来就换衣服,然后喝一杯温开水。那天,我的助理也像往常样帮我把水准备好,温度也适宜,我喝完,就去参加庆祝酒会。那种酒会,不会提供烈性酒,我的酒量还可以,几杯下去一点感觉没有。我好像就喝了两杯,谌言来电话了,问我哪天有时间,她要和摄影师预约拍婚纱照。接完电话,我直接回酒店了。洗澡的时候,头就开始晕沉沉的,视线模糊不清。我没等头发干就睡了,醒来的时候,我身边躺着一个陌生的女子。其实也不算很陌生,她是我乐迷俱乐部里的一个活跃分子,我见过她两面,有时会在微博上和她互动一下,过年过节也会发个祝福什么的。没错,我们俩都是一丝不挂,鼻息间是成年男女都明白的那种气味。很明显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事,可是我一点印象都没有。她告诉我,是我给她打电话让她过来的。我看了下她的手机,昨天深夜确实有我的一个来电。她看我如遭雷劈的样子,反过来安慰我,说她就当做了个美梦,让我不要把这事放在心上,她也不会对任何人说这事。我愧疚地送她去了高铁站。她为了看我的音乐会,特地坐高铁过来的。”

  房楷低下了头,双手插在头发间,连着深吸了几口气。再次重温那一夜,仍然觉着匪夷所思。那些电视里的狗血情节,怎么就在自己身上发生了呢?

  “她走后,我一个人在车上坐了很久。冷静之后,我意识到自己可能是被别人算计了。不说那两杯酒对我没影响,就是我喝醉了,也不会酒后胡来。谌言常说我一醉就变得很高冷,谁喊都不理睬,直接上床睡觉,不像有的人,又是嗨歌,又是乱语,还有人嚎哭,像疯了一样。如果排除了酒醉,那还有什么能让我在失忆迷糊的状态下干出失控的事呢?”

  “下药?”盛骅脱口说出两个字。

  房楷挤出一丝苦涩的笑:“我托了当地的朋友,帮我找了个熟悉的医生,为我检测了下血液。医生说我的血液里是残留着一点迷药的成份,幸好没过48小时,不然就查不出来。这种药有很多种,无色无味,对人伤害不大,遇液体就融解。我吃的这种,带有催情的效果,药效来得慢,但药力猛,身体不受控制,会产生幻觉,事后,记忆模糊。我是十点以后药效上来的,那么下药的时间差不多是我演出后。演出后我只碰了两种液体,一种是更衣室里的温开水,一种是酒会上的酒。酒会上的酒是随机拿,没办法下药,因为不确定我会拿哪一杯。那么就只有温开水了。指挥是有独立更衣室的,除了我的助理出出进进,别人很少进来。助理从我做指挥就跟着我了,好几年了,不会是他。事情到了这儿,几乎就走进了死胡同。更衣室里没有摄像头,演出的时候,人员很杂,谁也没注意到谁进过我的更衣室。我喝的杯子,助理已经洗过,什么指纹也抹干净了。报警么,好像有点小题大作,在别人眼里,我没什么损失啊,反而把事捅大,对我的声誉很不好。但我有一点想不明白,下药的人的目的是什么?”

  “你就没想过那个女生有问题?”盛骅问道。

  房楷沉重地点了下头:“当然有想过,但电话确实是我主动打给她的,酒店的工作人员也证明她是独自一个人。我想大概是药效发作时,我想给谌言打电话,误拨了她的号码。”

  “这么巧?”无数的事实证明,所谓的巧合都是蓄谋已久。

  “事情过去两个月了,我的生活还和以前一样,除了感觉有点对不起谌言,但我不是故意的,也就没有太多的罪恶感,我想那估计是谁的一个恶作剧。时间一长,那件事我就自动从记忆里删除了。我还是太天真了。”说到这,房楷捏了下眉心,自嘲地勾了勾嘴角。“人家说出来混总要还的,真是不假。好像是一天的傍晚,那个女子给我发了条信息,没有文字,就一张怀孕化验单,算日期,也就是那段时间。我当时眼前就一黑,整个人都傻了。我问她什么意思?她说她想留下这个孩子,她觉得我是父亲,这件事应该让我知道,但她不要求我负责。这是她不要求我就不负责的事吗?我全神贯注地和她来来往往的发着信息,没注意谌言什么时候站在我的身后,所有信息的内容她都看到了。谌言悲哀地对我说,我出规一次,她可以原谅我,但是现在有了孩子,她再豁达、再大度,也无法忽视孩子的存在。我是爱你,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孩子?当晚,她就搬了出去,一周后,她给我寄来了离婚协议书,然后出国,从我的生活里走了个干干净净。我找到那个女子,恳求她不要留下这个孩子,我可以给予她丰厚的补偿,因为我们之间没有感情。没有感情的结晶,是不会被上苍祝福的。她对我泼口大骂,说她要告诉媒体,我是个卑鄙无耻没有人性的家伙。我以为她是一时的气语,没想到第二天这件事就上网了。我整个人都被妖魔化了,什么诱拐乐迷上床,搞大肚子,逼其堕胎,老少不忌,只要和我接触过的女性都不放过,还说我磕药、酗酒,性格粗暴。舆论像潮水般迅速就将我淹没了,都没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,人家不单有怀孕的化验单,还有我和那个女生并肩离开酒店的照片。我不敢出门,不敢接电话,演出也无法继续,我的指挥事业也无法继续。毕竟是公众人物,私德这么有亏,怎么配站在公众面前?我颓废了差不多一年,才重头来起。”

  “那个孩子呢?”对于一个盛名下的指挥,放弃一切,重头来起,这不是表表决心,每迈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。

  房楷冷冷一笑:“人家说有我这样的父亲,连孩子都觉得可耻,他不想来到这个世界上。”

  “什么意思?”盛骅蹙起了眉头。

  “可能是流产了,也可能就根本没有过孩子。”房楷讥诮地耸了下肩,“这不算惊悚,最惊悚的是我离开乐团后,新指挥一上任,不仅没开除我的助理,反而给他升职了,而那个女子成了新指挥乐迷俱乐部的部长。这下子很多事就说得通了。用那位新指挥的话说,有的人是不坏,但他挡着别人的道,那他就成了个无恶不赦的大恶人,必须除之而后快。”

  “他为了挤走你,先用升职贿赂了你的助理,然后买通了那个乐迷?”盛骅总算理清了所有的脉络。

  “我根本没有给她打电话,是她算好我药效发作的时间,来敲我的门。那通电话是她进房间后用我的手机打到她手机上的。这是我后来调出电话记录,再对照她进酒店的时间才得出的结论,只是当时人太慌,没有注意这个细节。后来,我有遇见到她,你知道她对我说什么了吗?呵呵——她说这一切本来是可以避免的。和我上床,是她自愿的,虽然主意是新指挥出的,但她喜欢我。事后,只要我主动给她打一通电话,关心点,温柔点,不管那位新指挥说什么,她都不会配合他。可是我却对她不闻不问,像恨不得那一夜根本就没发生过,她这才怒了。哈哈,说得她好像是不得以而为之,而我完全是自作自受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