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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0节(1 / 2)





  拥在她身边的同乡们顿时议论开来:“就是无崖山里的那个鬼婆婆,隔壁村的放牛娃子亲眼瞧见了。”“是呀,那娃子说,抓了人后,她就朝着无崖山的方向飞去了。”“也亏得那娃命大,知道躲在草垛子底下,不然多半也没了。”……

  纷纷扬扬的雪花仍在风中飞卷,今天是朔日,但何元山想,那鬼婆婆,应该是不会再来了。

  “有酒吗?”何元山开口道。

  “酒?”大家伙愣住了。

  何元山抬眸,望了眼无崖山的方向,夜幕中,那是一处飞雪掩映的高山。

  “劳驾温壶酒,我把人带回来的时候喝。”何元山说完,转身离开村庄,向无崖山的方向行去。

  这一夜的风雪,实在是太大了,如果没有十万火急或迫不得已的事,没有人会愿意离开屋中的火炉,将自己暴露于天地间彻骨的严寒里。何元山并不知道那鬼婆婆的屋中是否也有火炉,但他想,对一个不堪一击的村庄,她实在不必冒着严寒,去恪守所谓晦朔日抓人的规矩。

  当然了,他不同。

  他虽然没有十万火急或迫不得已的事,但他连一个火炉也没有,何况,他现在还想喝一壶温酒。

  没有人会拒绝给恩人送上火炉与温酒。

  这是他愿意冒着严寒,在风雪里来到无崖山的原因。

  山很高,但并不大,此刻已经被夜的黑,与雪的白彻底湮没了。何元山拿剑掠开雪径上的荒草,举步上山,径上没有一丝人迹,只有皑皑的雪,和冷冷的月,直到他走上半山腰。

  那是一大抱足以遮天蔽月的古松,笔直的躯干耸入云霄,葳蕤蓬勃的枝杪即便在积雪压覆下仍纹丝不动,这是何元山游历江湖五年来,所见过的最魁岸,也最倔强的古松。这棵魁岸且倔强地古松屹立在雪夜里,几乎掩蔽了它身后的一切,除了那一簇渺小却熊熊的火光。

  何元山缓缓眯起了双眼。

  ***

  鬼思思这天本是要把洞里死掉的这三个男人扔回村镇上去的,谁知天公不作美,卷下了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雪。她平生胆大包天,恣睢无忌,却唯独怕冷,最憎恶的天气,亦是雪天。

  这场大雪,将她火急火燎的性子浇灭了,此刻,她只能缩在那个连皮毛也没有的黑色斗篷里,守着一团火,与那三具被她虐待而亡的尸体。

  洞外的剑声,是夹杂在最凶猛的一阵风声里贯进来的,鬼思思眸光骤凛,拉低斗篷帽檐的同时,握住了火堆旁的金杖,也是同时,那剑声已变成了剑风,力量之大,竟扑灭了她小心翼翼守着的一团火。

  她痛极,亦恨极,手上金杖逆风疾挥,“铮”一声将掠来的这一剑震开数丈。

  何元山双眉一敛,俯身洞口外站定,微微讶异于这一份诡谲的内力,却还不及思量,黑暗的洞内忽然金光迫至,一个佝偻、黢黑的影子鬼魅般猛扑过来,手中金杖“嗖”的一转,黑暗中霎时现出无数金针,针针耀目,挟风激射而来。

  何元山剑快如虹,剑招连环疾走,将金针打落,正待反击,鬼思思后招早至,一杖挥向了他的下盘。何元山纵身后跃,足尖在古松枝桠上一点,身形如鹰,自飞雪中疾掠而下,一柄寒剑,直取鬼思思面门。

  鬼思思刻意佝着腰,与一般人对付,自然毫不吃力,但冷不丁遇上这一劲敌,难免感觉费劲。她抡起金杖将这一把快剑格开,掉头便要跑,不料何元山的手竟比他的剑还快,她头才一转,那手便死死地扣住了她的肩旁。

  鬼思思回头,朔风扑面,卷落了她斗篷上的帽子。

  何元山定睛看向雪月下的这张脸,手上一松。

  这五年来,他已见过了无数的美丽的脸,但还从来没有哪一张脸,可以美到令他心惊的程度。

  直到这一个雪夜。

  鬼思思望向何元山那一双星光隐耀的眸子,心中一震。

  她不知道的是,自己的眼眸里也因此而泛起了星光,这星光,也震动了何元山的心。

  一片片雪花在彼此身后飞飏,雪花后,是漫山遍野的月色,何元山手上的力道已经松了,鬼思思迅疾反应过来,一杖打开了他。

  何元山胸口中招,踉跄几步退于古松下,清醒过来,反手将剑封于身前,抬头。

  鬼思思没有逃。

  她在一片片雪花里站直了身来,背着手,歪头一笑:“你身上那件衣服,应该很暖和吧?”

  她一笑,笑出了两个梨涡。

  “借给我穿穿好吗?”

  第26章 白衣剑客(四)

  风雪初霁,天色熹微,屋舍俨然的村庄还沉睡在一大片白茫茫的雾气里,何元山把那三具尸体放在村口,转身向荒郊行去。

  鬼思思跟在他身后,拢紧了狐毛大氅的领子,瞪大一双水灵灵的眼眸道:“你怎么不问问,我为什么要杀他们哪?”

  何元山默然在前,没有回应,鬼思思便顾自道:“我杀他们呢,是因为他们太丑恶,不配做女人的儿子、丈夫和父亲。比如说那个李员外,年轻时入赘谢府,后来参加科考做了官,却因嫌母丑,死活不肯将其接入府中与妻儿同住,不配做儿子;翠芳小姑娘那相好是个走江湖的,明明已与她有了夫妻之实,却久久不肯上门提亲,你知道为什么吗?因为呀,他在老家早就成家了,这种人,有了家室却还在外面拈花惹草,实在不配做丈夫,做情人也不配;还有李嫂子的男人,整日酗酒,一喝醉便回家打骂他那女儿,上一回,直接把她踹进了火炉子里,小姑娘的脸毁了,眼睛也瞎了,你说,他怎么也配有女儿呢?”

  鬼思思一口气说完,边说边追上前看何元山的神色,仿佛他很关心她的话似的。

  一尘不染的狐毛大氅拖过层层白雪,衣摆上渐渐沾上了雪渍,何元山停下脚步,垂眸扫了一眼,鬼思思迅速会意,把那拖在雪地上的那一大截衣摆拉起来,坦然道:“我太矮了。”

  何元山眉峰微扬。

  她的确矮,在他看来,她佝着腰杆和站直身来,没什么两样。

  “你恐怕得还我一壶酒。”何元山淡淡道。

  鬼思思歪头看他,不解。

  何元山举步往前,神色平静:“我原本可以用那三个人换来火炉与温酒,拜你所赐,竹篮打水一场空。”

  鬼思思眼睛一亮,提着大氅追到他身边去,她人矮,腿自然也短,小跑两步才跟上何元山气定神闲的一大步。

  “你要喝什么酒呢?”

  旭日已在天际冉冉而上,云蒸霞蔚,一抹抹金光映射在冰天雪地里,反照着两人的脸庞,鬼思思望着日光里那张丰神俊朗的脸,边跑,边问,清脆的声音响彻旷野:“是风雨渡的荷花蕊,还是三津小筑的松醪香?是何不公的神仙醉,还是不死老人的瓮头春呀?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