安装客户端,阅读更方便!

二十七、尾声(2 / 2)

  这是秋老虎闹得最凶的一天,林场的树荫下都站不住人,热燥燥的,因为没有风,因为日头太毒,穿透了茂密的树叶。早上八点左右,赵尔芳将田震架到了三轮车上,将他推到了场部跟前的大喇叭底下,在那儿,早已聚集了一大群人,都围绕大喇叭而立。今天上午青云河大坝截流,县广播站现场直播,大家都在等待着收听。奇怪的是,场长肖大嘴却不见了,有心的人左顾右视,终于发现了林场长,他独自坐在大拖拉机的车厢里,靠着挡板,闭着眼睛,任凭烈日照晒着,头上的汗水像蒸汽一般升腾着。

  大喇叭响了,随着谢书记一声令下,锣鼓喧天,机器轰鸣,大河截流开始了……播音员在激动解说着,说着自动卸载机、说着大功率推土机、说着截流的民夫、说着截流的技术人员……最后一车巨石,洪流被堵住了,播音员兴奋地叫了起来,宣称截流成功了!肖大嘴“腾”地站起来,朝着一个大胖子高喊:“司务长,赶紧的,大会餐!”

  可就在他高喊之时,推着田震的赵尔芳也惊呆了,她眼前的病人“嗷嗷”地叫了两声,竟然从轮椅车上站了起来。赵尔芳惊呆了,朝着肖大嘴呼喊开了:“肖场长,快看,他,他站起来了!”

  肖大嘴见此情景,从车上“嗖”地跳了下来,冲着田震飞奔而来。到了三轮车跟前,他看着眼里流泪的田震“噗通”跪下了,双手抱着自己的瘦脸大哭起来,他这一哭,使得喜出望外的赵尔芳晃晃悠悠地瘫在了地下……

  这是一个异常燥热的晚上,青云河的工地上、营区内仍然灯火通明,一片沸腾,巩固坝基、庆祝合龙,把人们忙的、乐的几乎忘乎所以;青云山上也像过大年一样,大食堂里酒香和笑声相融在一起,醉倒了花草树木,乐坏了峰峦溪水。赵尔芳将田震推回了小木屋,凭借着融融的灯光,她觉得田震的眼睛格外的灵动,面孔格外的英俊,她将他推到了床边,找来一个大盆,倒进了两暖瓶热水,再加上自来水,兑得不冷不热,然后取来一块洁白的毛巾对他说:“来我给你擦擦澡,然后咱们上床。”

  可是,听了她这句话,渐渐有了意识的田震却毫无反应,当她来帮他脱衣时,他紧紧抱着自己,偏偏不听她的。

  或许,她觉得“咱们上床”那句话说过了,她又改口说:“擦个澡吧。”

  但他还是不予配合。

  望着他那拒人千里之外的表情,她恍然醒悟了:原来他仍然没有接受自己!

  她尴尬地站在那里,眼里流出了伤痛的泪水:“真没想到啊,我给你擦了四年澡,你还这样待我啊!你就是块冰,也该融化了呀!”

  他还是不为所动。

  一辆吉普车开上了青云山,车上下来了穿着深蓝色中山装的姜元成,他是以地区化肥厂技术科副科长的名义来联系购进木材的,在那个年代,虽然没有顾客就是上帝的说法,但进货方仍然会受到热情地接待。流通不畅,木材积压啊!赵尔芳见到了改头换面的姜元成,一阵惊慌,又一阵脸红。晚上,姜元成携带着礼品来到了卫生所,白天见过他的赵尔芳忙着沏茶、让座,坐在轮椅上的田震轻轻拽了一下新来的卫生院小戴,说出了四个字:“我要出去。”

  小戴推着他向室外走去,姜元成以胜利者的姿态,举手向田震致意,而站在屋里倒茶的赵尔芳竟然视而不见,任凭田震自由行动。

  屋里只剩下姜元成和赵尔芳了,赵尔芳打量着腰杆笔直,气质全变的姜元成,说道:“你成龙了。”

  对方却故意谦逊地笑道:“多亏组织培养。”

  “你成家了吗?”她羞涩地问。

  “你不成家,我是不会成家的。”他观察着窗外,答道。

  “你这是何苦呢。”

  “你不了解我!”

  她想想田震的冷漠,突然被眼前的这个痴心男人感动了。

  姜元成见她低头不语,趁机向她发起了攻势:“你的情况我都听说了,四年心血,热脸贴了个冷屁股啊!”

  她抹开了眼泪。他又说道:“如果你愿意,我可以把你调到我们厂工会,担任女工部长。”

  “你有那么大的能耐?”她抬头问。

  “我是厂里的技术大拿,厂长听我的。”稍停,他又说道。“尔芳,下一步我将负责外贸项目,我可以带着你出国考察。你不是有个姑姑在美国吗,我们可以一起去美国啊。”

  这次,她心动了。

  姜元成走后不久,地区化肥厂来了一张木材订单,也来了赵尔芳的商调函。

  两年后的春天,青云山百花盛开,香气袭人。田震自己摇着三轮车行走在阳光明媚的林间,两只黄雀鸣叫着从高耸的树梢嬉闹着飞落在了小路上,田震从兜里掏出了珍藏已久的单筒望远镜,慢慢拉开,寻找着落入花丛的黄雀,忽然,他觉得树丛里随风飘出了一缕缕洁白的云雾,一个优雅的女子款款朝着他走来,那女子一身淡绿的裙子,发式精良,步履轻盈,肩上还挎着一个奶油色的小包,再看面孔,怎么跟当年米罗山上的那个女医护兵一模一样呀,他猛然意识到,自己老了,分不清虚幻和现实了。但他依然挺着望远镜,观望着向他走来的女子。她尽管神色淡定,眼里仍然洋溢着不安的情愫。他一边观察着她,一边不停地嘟囔:“怪了怪了,怎么跟真的一样。”就在他说话间,那个女子竟挡住了他的镜头,说道:“你不相信吗?”

  他摇摇头,楠楠地说:“我在做梦,不相信!”

  那女子突然抽掉了他的望远镜,但他仍然怀疑这是一个梦。她眼含泪花,哭诉道:“你真的认不出我来了吗?”

  他拼命抖抖脑袋,惊大的眼睛仿佛凝固了,忽然他大呼一声:“我的妈呀,真是你吗!”

  尤蕴含这才一把抱住了他……

  这个中国式的情节,是不得不编造的,大家可看,可不看:随着生产条件的改变,粮食产量逐步提高,青云河两岸的农民终于告别了黑粗粮,吃上了精细粮,实现了梦寐以求的“馒头梦”。为了庆祝生活质量的飞跃,一九八五年中秋节的晚上,沿河农民在青云河库区举办了一次别开生面的中秋赏月活动。那天晚上,库区的灯光璀璨夺目,绚丽多彩,在库区的休闲台上,搁置了一长溜盘子,上头放着形形色色的馒头,在陈铁掌和秦国良组织下,一群群乡村男女围绕着一个特大馒头在欢叫。白发苍苍的谢书记在肖大嘴的陪同下走到了大馒头跟前,并跟大家一齐望着拦河大坝的另一端。在杏红色的灯光映照下,尤蕴含推着三轮车上的田震,朝着人群多的地方一步一步走来……到了谢书记跟前,田震举起了右手的单筒望远镜,跟大家打了个招呼。

  “老小子,越活越旺象了!”谢书记指着田震说。

  田震也用望远镜指着谢书记说:“你跟我一样,退了,平民一个了。”说着,他又在人群中四处打量,肖大嘴明白他的意思,闪开了一撇身子,这时,人们才发现,不远处的青龙庙前,站着两个人,其中一个拄着拐杖。田震举起望远镜,自言自语道:“大宽腮、大脸盘,两个胆小鬼!”

  这时,陈铁掌将一把雪亮的大刀郑重地递给了谢书记:“谢书记,这是你当年杀鬼子的大刀,请你为这个大馒头开彩!”

  谢书记郑重地接过大刀,却将它交给了田震:“老小子,治理青云河你是功臣啊,还是你来开彩吧!”

  田震得意地笑了。

  2000年夏季的一天,年轻的高速公路上跑着一辆年轻的商务车,车上坐着一对并不年轻的外商。驾车的是头发花白的姜元成,副驾驶上的是他的老伴赵尔芳,鬓角也已染霜。

  姜元成边开车边发牢骚:“我就想不明白,搞旅游投资,为什么偏偏选择青云河库区呢。”

  赵尔芳:“这是董事会的决定。”

  姜元成:“你表弟这个董事长还不是听你的。”

  赵尔芳:“你也得听我的。”

  姜元成:“你去青云河投资,人家田震不一定领你的情。你看人家的回复吧——欢迎投资,但请找政府。”

  赵尔芳:“他一个离休的老头子,还能操这份心吗!”

  到了青云河库区景点管理处,工作人员介绍说:“青云河景点包括青云山、青龙庙,三位一体,我们欢迎各路商家前来投资,但为了保护投资者的利益,请商家代表首先去景点纪念馆了解情况。”

  所谓景点纪念馆在青云山的小木屋里,也就是赵尔芳熟悉的卫生所旧址。进了这几间小木屋,除了有关青云河、青云山和青龙庙的实物、照片,还有音像资料。在观看音像资料时,赵尔芳、姜元成都惊呆了。伴随着有关画面,播送了一段田震写的《青云河治理记》,上头说道:“青云河治理,一波三折,首次大坝截流,失败极其悲壮。由于知识不足,加之听信谗言,竟用高碳钢筋做铁笼,装填巨石堵截洪流,高碳钢虽然坚硬,却不如低碳钢柔性好,非常容易折断,所以推土机推铁笼屡屡破碎,造成了大坝截流失败。今日总结,不敢妄断,也不敢乱用阶级斗争之语,但内幕不是不应当探究的,有人为何提议用高碳钢,是无知呢,还是故意?只能留给后人评说了……”

  听到这里,赵尔芳用一双异样的眼睛瞪着姜元成,此刻,恰逢田震的画面出现,姜元成战战兢兢地垂下了头。

  “姜元成,你为什么这样做?”赵尔芳拍着桌子,大喝问。

  姜元成抬头来,迟迟不语。

  “回答我!”赵尔芳逼问道。

  姜元成觉得混不过去了,才小声答道:“我看不惯他,看不惯他得势,看不惯他控制了你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