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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1节(1 / 2)





  躺在床上,宇文夔长叹了一口气,问身边的大司马:“你说,如今我们胜算如何。你说实话,别骗朕。”

  大司马强颜欢笑:“五成。”

  宇文夔苦笑着摇了摇头:“依我看,不足三成,我大乾举国之兵,何惧他们此等宵小,只不过仓促应战,后继乏力罢了。如今再说什么都晚了。朕只恨福祚不永,天命无常。”

  大司马是两朝老臣了,听闻此话老泪纵横。

  *

  扶风城已经被严鹤臣的大军围了个水泄不通,他根本没有攻城,好像是打算把城里的兵将困死一般。严鹤臣这是在等,等宇文夔自己下令,到底是要江山还是要美人。

  宇文夔心里比谁都清楚。

  郑容再也没有来过慎明阁,宇文夔问身边的黄门:“郑妃如今在哪?”

  黄门摇了摇头说不知道,宇文夔微微合上眼,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大了,他轻轻喘息了两下:“让她来见我。”

  郑容走进来的时候,手里还端着茶盏,里头放着参汤:“皇上喝点参汤吧,养养精神。”

  宇文夔把她喂到嘴边的参汤都喝完,而后轻声说:“容儿,你可知道外头都在说什么?”

  郑容对外头的传闻不可能一无所知,她看着宇文夔的脸色,轻声说:“皇上是想……让妾身以死明志了么?”

  宇文夔叹了口气:“有时候也觉得奇怪,古时有周幽王烽火戏诸侯,又有妲己美人祸国,可男人的江山关女人什么事呢,偏要把女人当作祸水。容儿,你说呢?”

  郑容站起来,走到宇文夔身边,轻声说:“臣妾是个没有追求和魄力的女人,想要的并不多,可只有一遭,臣妾贪生怕死,最是惜命,也最不想死。所以,皇上,可不可以不让臣妾去死。”

  郑容婀娜的身姿投在雪白的墙壁上,宇文夔眷恋地看了很久,而后收回目光:“举国之下,寡人最牵挂的只有你和无极了,如何舍得你去死呢。只是如今大乾如大厦将倾,徒留你们孤儿寡母在这世上,也不过是受罪罢了。”

  郑容没料到宇文夔会说出这样的话来,她的目光渐渐变了:“皇上,臣妾不想赴死,如今还没有到最后一刻,一切都有转圜的余地。”郑容从来都和后宫的女人们不一样,她很少意气用事,也不会哭哭啼啼,这也正是宇文夔欣赏她的地方。

  一个男人,可能会怜惜柔美的女人,可对于宇文夔这样的天下共主来说,他更欣赏郑容身上那股巾帼不让须眉的气势,她若是一个男儿身,该对江山社稷做出多少贡献。

  郑容见宇文夔许久没有说话,脸上倏而浮现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:“皇上,不如我们做一笔交易如何?”

  “我手上有四大家族的支持,他们承诺我,若是无极登上帝位,将会全力扶植,也不会像今日一般作壁上观。四大家族的势力遍布全国,一呼百应,他们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人,只要我们拿出诚意来,他们自然投桃报李。”郑容走上前,握住了宇文夔的手,他的手很冷,像一个已经死去的人一般。

  “皇上只要下诏禅位即可,不知皇上意向如何呢?”郑容一扫方才的悲伤神色,脸上带着她招牌式的妩媚微笑,做母亲的人了,依然一颦一蹙都是风情。

  宇文夔像是第一次认识郑容一样,她不过是一个后宫嫔妃,他竟然不知道她到底是在什么时候,和前朝都有了牵扯,眼前的女人已经和他同床共枕多年,可此刻却让他觉得陌生。

  他挣扎地想要坐起来,可发现自己身体里一点力量都没有,他叫了一声来人,发现自己的嗓子里像塞着东西一样。他把目光落在方才的参汤上,眼中突然涌动着一股巨大的悲戚。

  帝王家的恩情就是如此,哪怕连枕边人都是你算计算计我,我算计算计你罢了,宇文夔静静地看着郑容,看了很久,缓缓把头转了过去,再也不看她,也不再说一句话了。

  郑容并不介意,她轻声说:“这个毒药发作得很快,你不会很痛苦的,我们夫妻一场,也是缘分。总好过您在床榻上继续被折磨了,是不是?”

  她说完这一席话,又看了宇文夔几眼,终于转过身走了。宇文夔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殿外,终于叫了一声:“来人。”他虽然中毒,可不是手无缚鸡之力,方才也不过是为了迷惑郑容罢了。他身边的黄门从外面跑进来,宇文夔的声音已经十分微弱了:“叫大司马入宫,寡人要重新留遗诏,要快,一定要快。”

  第81章

  这日天明时分, 宇文夔突发布了一道诏书,诏书的内容出乎所有人的预想,他在诏书中说, 严鹤臣是他失散的皇弟宇文潜, 如今是时候让严鹤臣认祖归宗,承接天命了。就连宇文潜的生母兰贵人,一并被追封为圣孝慧皇贵妃,重新立牌,重享香火。

  “朕福祚不永,子息单薄,虽有膝下二字,皆以幼龄, 难当大任,然主少国疑, 不利于江山永固,现传帝位于五弟潜, 以保我大乾子孙万世为君。”宇文夔说得很慢,他知道自会有润笔的翰林替他润色诏书。

  他的孩子都太小了,他自知他们无法承继大统。他看着外头将明未明的天色,只觉得四肢百骸的力气一点一滴都被从自己的体内抽了出去。

  宇文潜啊。宇文夔在唇齿间念了一遍这个名字, 当年他和自己的亲兄弟夺嫡的时候, 也想过趁机要把这个皇弟秘密处决了, 以免他危及自己的帝位,可到底没有狠下这个心。

  如今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, 他嘴角勾勒出一个讥诮的弧度,你和戴万山不都想得到这个位置呢,如今我把这个位置留给你,你们二人之间又会发生什么呢?

  传给自己的儿子不能保证江山永固,那若是传给你们,你们能保证得了么?

  宇文夔合上眼睛,心情十分平静。他做了这么多年皇帝,这王位得到的不清不楚,他的身后事处理的也是这么的不明不白,他一辈子都想做明君,可惜了时不待我,也可惜了没有什么机会给他施展抱负。

  看着身边的近臣写完了诏书,宇文夔轻声说:“赐郑容自尽吧。至于无极么。”他轻轻叹了口气,他摇了摇头,“寡人也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了。”他感觉自己是个窝囊皇帝,不管是女人还是孩子,没什么是可以让他觉得放心的下的。

  突然听见远处有哭声传来,宇文夔皱紧了眉头:“朕还没死呢,哭什么哭?”

  有小黄门从外面一溜烟地跑进来,跪在他面前,手里举着一叠纸:“冷宫那位主子娘娘,怕皇上黄泉寂寞,投缳自尽了。这是皇后娘娘生前给皇上抄的经书。”他哆哆嗦嗦地把经书递过来,厚厚的一沓纸,应该有几百张。

  宇文夔没有接过纸张,他愣愣地睁着眼睛盯着自己的帐幔顶子,十多年的夫妻恩情像走马灯似的从眼前滚过,从龙潜时的伉俪情深,到夺嫡时她为他镇守后方,两个孩子的出生,又再到后来情谊日寡,宇文夔颓丧的用手捂着眼睛,不让眼泪流下来:“你等等朕,朕就要来了。”一串眼泪流入他的鬓角,在他苍白的脸上,留下黯淡的光。

  郑容没料到自己会落得这样一个下场,看着阴沉着脸的黄门走到自己面前,郑容凄然地大声说:“本宫是郑妃娘娘,是皇子的生母,你们敢动我一个指头,本宫让你们全家人都去死。”

  那为首的黄门阴恻恻的嘬牙花子:“娘娘说笑了,咱们是太监,没儿没女的,一人吃饱全家不饿,您还是赶紧的吧,黄泉路上和咱们皇上还能做个伴,日后的香火也旺盛着呢。”

  郑容踉跄着退后:“来人!来人!张有翡!来人啊——”

  窗户外头是冷冷的吴钩一轮,紫禁城里乱成一团。

  *